福建雕塑家陈志光的展览近日在北京酒厂艺术空间举行。我们费了点周折到达艺术区后，正愁找不到画廊，远远地就看到几只银色的大蚂蚁雄踞在高高的银色柱子上，这便心下了然。待走到近处，4根高达5米的不锈钢“栓马桩”赫然耸立于眼前，泛着森冷的色泽，给参观展览的人们先来了个足足的下马威。我早已听说艺术家喜欢收藏“栓马桩”，想不到他在雕塑中也玩起这个来了。此时的栓马桩不再是石柱，而转换成不锈钢，原本桩体上的浮雕也成为刻意敲打而出的粗糙古拙的印痕，桩子显然被有意地拔高了，益发威严、冷酷、高高在上。

　　抬头仰视，4只大蚂蚁在我的头顶上手舞足蹈，不知是因为我的眼神不好，天色不好，或是距离太高，我也看不太清楚它们究竟在做什么。原本渺小而卑微的生命被放大，置于近乎神圣的高度，人类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，只能仰望和想象，甚至成为被鄙视的对象。那么不仅观赏者，作为创造者本身的艺术家也被他的创造物怠慢了。(后来在照片上，我才看清他们分别代表“射御书数”四种古代贵族教育的内容。)

　　“赫，这家伙现在玩大了!”身旁的一位雕塑家感叹道，顺着她的视线，我又看到挨着建筑物的灰墙，有一尊长约2米，宽高各约1米的椭圆形的子弹状物体，锈色斑斑，最显眼的是横在弹体上的一根大拉链，近年来街头服饰中的流行元素(大拉链)被雕塑家信手拈来，一惯地延续着他“好玩”的艺术风格。这便是他耗资近10万的雕塑“原子弹”吧!之前，我也略有耳闻，他是一个环保主义者。

　　继续前行，沿着墙一拐弯就是画廊的正门。门前还有一小块正方的空地，又是两根“栓马桩”，不过这回桩头稳稳地立着的是驯顺的蹲狮。空地当中放了几张桌椅，一个小姑娘在表演茶艺，周围围坐了一群前来参观捧场的艺术界人士——今天下午展览开幕。

　　只听得门里面喧喧嚷嚷，大门里，一个手持弓箭、身着铜甲的秦俑般的蚂蚁士兵警惕地望着我，蚂蚁身后的墙上，挂着一副1米见方的油画，整片非常奇特的斑驳的粉红和粉白，声色流溢。正厅里，靠着楼梯站着一位约2米高的操戈佩甲的蚂蚁士兵，有趣的是蚂蚁靠近腹部的脚还抓着一部手机。墙上、桌子上，地面，被随意而精心地安排了几只三四十公分长的蚂蚁，仿佛从四面八方拥簇而来，在人群里穿插错落。墙面上挂着艺术家的三四幅“温度•湿度”主题的油画作品，色泽还是那样的艳丽。同时展览的，还有艺术家的三件红色的“蝴蝶系列”漆器。“蝴蝶”是批评家赋予作品的动人传说，作品酷似臀部的形状和印在之上的门神、辟邪、善财童子才是真实的隐喻。

　　正厅里另有一个小小的二层，一位姑娘在之上演奏着古筝，古乐声动，听者情动。艺术家也好，画廊主人也罢，恐怕都有些中国文化的古典情结。这些刻意营造的诗意与为开幕而设的西式酒会倒是相映成趣。

　　无论品茶、赏乐、栓马桩、秦俑造型的蚂蚁、射御书数的蚂蚁、吹拉弹唱的蚂蚁，印在蝴蝶系列漆器上的漳州木版年画……古老的文化在现代的环境里和现代的材质里流淌着异样的情绪。漳州是一个很有民俗传统的城市，福建人又是很讲究传统的中国人。尽管多年来游历欧洲，看得出，陈志光仍然固守着一份对传统文化的热情。

　　而在这样的热情里，陈志光又是一个叛逆者。他总是喜欢把人们固有印象里的神圣崇高庄严和卑微低俗渺小并置，甚至错位。他戏谑地把门神、辟邪、善财童子“贴”到“屁股”上，玩转整个历史和文化。他以创造者的姿态将微观世界里的生物放大、人化、神话，强势地侵略人们的眼球，赋予所有生命张扬饱满的活力和尊严……

　　陈志光的身上有很多矛盾的东西。那些矛盾奇妙地调和在一起，成就了他鲜明的个性。

　　他浪漫而务实。他的浪漫在于他艺术家的身份，他作为福建人天然的生活情趣，他的务实在于他商人式的精明和魄力，他在物质生活里的成功和相信金钱的态度。而他的特别又在于一方面承认人对物质的不可超越，一方面仍然坚信精神完全自由的理想状态的存在。

　　他长得有些严厉，并且豢养了四条最凶狠的狼犬——黑背，他说，因为它们凶狠而有智慧。我不知道他的身上有多少凶狠的成分，但是我看到了他对弱小生命的同情与维护，和他作品里透露的思考与智慧。

　　“我是一个‘好(读上声)玩主义者’。”陈志光总是用“好玩”来解释一切。这是一个最真实也最“忽悠”人的回答。很多艺术家都用“好玩”来表达他们轻松自由的创作状态，抹杀可能是痛苦而艰难的成长过程，似乎一切都那么轻松随意，那么水到渠成，那么理所当然。但真的是这样的么?

　　“我想生命就像我们发出了一封E-mail一样，从这里发出，不知去向哪里?谁接收了?我觉得生命应该是很绚烂的，所以画得很灿烂，但这只是一种态度。生命依然让我们茫然。”这是陈志光在某次向媒体讲解他的油画时的陈述。